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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不……不要过来!放过我……呜……放过我……不要过来……”
袁忠义浓眉紧锁,听着耳边鹿灵宝的惊叫哀鸣,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
回事?”
最先赶来的是在井边忙着打水的丫鬟,闻言一愣,哭丧着脸解释,说她赶来
时候,屋子里就已经成了这样。
袁忠义和贺仙澄为了减少嫌疑,刻意在出门前磨蹭了一会儿,让其他几人先
一步赶到。除了鹿灵宝承受不住疯了外,这计划可以说并无明显破绽。
先一步赶来的飞仙们女弟子先是把事情认定成了红罗娇的人假借狐仙之名报
仇,之后,就都觉得可能红罗娇那些真的并非常人,而是狐仙。
各处可以找到的狐毛;被轻而易举破坏掉的捕兽夹和陷阱;一夜睡死没听到
任何动静,昏睡不醒的其他人;明显遭到强暴的鹿灵宝;瘫在床上脱阳而亡的白
道冲……
最重要的,是瑟瑟发抖的鹿灵宝,嘴里一直在说狐仙,而且,只要有女人接
近,就惊恐至极地大声尖叫。
反倒是看见袁忠义踏进屋内后,她便好似见了救星,哭叫着扑过来,抓住他
的衣摆蜷缩到他身后,一边哆嗦,一边不准任何女人靠近。
越漂亮的女人接近,她的反应越大,那眼里的惊恐,分明就已到了心神崩坏
的地步。
这出乎意料的结果,着实让袁忠义有些头疼。
按他原本的想法,即便鹿灵宝受了惊吓,心神不宁,那也问题不大,无非是
遭受强奸加上师兄暴毙,畏惧男人而已,叫两个飞仙门女弟子一路把她护送到断
龙剑派那边,说清情况将人交还,未来若是去何惜柏的地头,上门拜山,总算是
场交情。
可没想到,鹿灵宝疯都和一般女人疯得不同。她似乎是把一切异象都怪罪在
了狐仙头上,师兄是狐仙附体才会强奸她脱阳而死,而狐仙的模样,自然是漂亮
的女子。
于是,她视贺仙澄和张红菱如虎,两人不管谁要接近,都能吓得她放声尖叫,
脸色惨白。
张红菱恼火去抓了她胳膊一下,结果她双眼发直,竟然那么站在袁忠义身后,
哗啦啦尿了一地。
以鹿灵宝的年纪和阅历,装疯卖傻恐怕做不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如此自贱的
动机。袁忠义和贺仙澄对望一眼,颇有几分无奈。
袁忠义亲自跑这一趟暂时是不可能了,一行人其余都是女子,接近到三步之
内,就会让鹿灵宝惊恐惨叫。她还抓着他的衣服一刻也不肯撒手,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先把她也带上,往张红菱的母亲那边赶去。
万幸,鹿灵宝虽然脑子不太清楚,已经可以算个疯子,但只要袁忠义开口,
她就跟个偶人一样言听计从,只要不让她离身,那么让吃饭就吃饭,让喝水就喝
水,让骑马就骑马,让如厕就如厕。
除了张红菱气得脸色发青之外,旅途倒是没有受太大影响。
赶了一天的路,等到傍晚,双眼发直的鹿灵宝还是死死抓着袁忠义的腰带不
撒手。
这下张红菱暴跳如雷,叉着腰过去就要骂她。
鹿灵宝尖叫一声捂着眼睛转身钻进袁忠义怀里,嚎啕大哭,“哇……狐仙…
…狐仙来了……师兄……救我……师兄救我啊……”
贺仙澄赶忙上去把张红菱拦住,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和一个疯子计较什
么。咱们今晚多注意些,莫要再让红罗娇的人对咱们出手才是。”
“呸,什么红罗娇,这么神通广大,根本就是真狐仙。防得住吗?让你们在
镇子上多事!”张红菱气鼓鼓叫来丫鬟,让她拿着一把大钱去村子里买些供物,
回来摆了一桌,跪下念念有词,磕着头替袁忠义认了错。
袁忠义本来打算投桃报李,看在她这么在乎自己安危的份上,同床共枕肏她
个润物细无声。
可没想到入夜要睡了,鹿灵宝还是不肯撒手,他进哪个屋,她就进哪个屋,
他躺哪张床,她就在旁宽衣解带准备上。
张红菱脚都洗了,结果跟进来个疯婆子,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鼻子骂:
“你在这儿装什么装!要不要脸啊!好好看看,这是你那死鬼男人?他有这么好
看?”
贺仙澄在旁扭开脸偷偷一笑,没接茬。
然而这世上没人吵架能吵赢疯子。
鹿灵宝根本不理她,就那么双手捏着袁忠义的衣服后摆,歪着头道:“师兄,
咱们不是同床过了么,我不害羞了,我来替你守着……不叫那些狐仙害你。”
张红菱把白生生的脚往鞋里一戳,径直走了过来,“我就是狐仙,我吓死你!”
没想到,鹿灵宝尖叫一声,竟然刷的一下,把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
贺仙澄赶忙上前想将她按住。
鹿灵宝见狐仙又多了一个,目眦尽裂,长剑一挥就要出手。
袁忠义不得不转身将她一搂,发力抱到几步外,柔声道:“好了,好了,没
事了。”
鹿灵宝浑身发抖,长剑这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张红菱看心上人跑去抱一个疯婆子,气得眼圈都红了,大喊:“你……你难
道还要去陪她过夜?!”
袁忠义叹了口气,道:“江湖道义,我总不能放着武林同仁不管。放心,红
菱,我有你和澄儿两个绝色佳人,跟着她,还是能坐怀不乱的。”
张红菱哼了一声,道:“豪门大户的老爷,夫人如夫人娶一堆,也不耽误他
们扒丫鬟裤子。男人就没个好东西。”
贺仙澄清清嗓子,过去坐下柔声道:“妹妹还是早点睡吧,这两天阴雨连绵
道路难行,咱们耽搁不少了。你不是想跟母亲一起过中秋么,智信现在要跟鹿灵
宝同乘一匹,你若是腰酸腿软,咱们耽误行程就不好了。”
张红菱醋劲儿大发,但心知今晚怎么也不可能得偿所愿,饱满的胸脯起起伏
伏十几下,一扭身钻进被子,脸朝里不说话了。
袁忠义本来想着把小疯婆子哄睡,就来陪他的软玉温香。
不料鹿灵宝不光跟刚破壳的小鸭子一样,他去茅房都要在外面站岗,等上了
床,更是变本加厉,瞪着溜圆发亮的眼睛,把他胳膊往怀里紧紧一搂,再也不撒。
那要是个丰腴娇嫩的姑娘也罢,起码这胳膊能夹在肉绵绵的奶子中间,偏偏
她还是个“沧波万顷平如镜”的女子,他的手臂便只好“一只鸬鹚贴水飞”。
好容易等她迷迷糊糊安眠,袁忠义试探着将手一抽,她一个激灵,就跟被狗
咬了屁股一样惊叫一声瞪圆了眼,抓着他胳膊就塞回怀里搂紧,喃喃念叨:“狐
仙么?又是狐仙么?狐仙……滚开……滚开啊狐仙……”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你好生休息,我就在这儿守着你。我不怕狐仙,我
很厉害的。”
鹿灵宝这才哆哆嗦嗦重新睡下。
八月十三一天赶路,鹿灵宝就没从袁忠义身边离开过半步,他去林子撒尿,
她都在旁站着,贺仙澄远远提醒不妥,她只说自己已经是师兄的人,没什么不妥。
张红菱板着脸一个劲儿摸腰上的鞭子,恨不得拿出来噼噼啪啪抽鹿灵宝一顿。
八月十四午后,他们一行总算进入怒州境内。
自白云山出发,他们就一路北行,如今转向正东,沿着蜀州南侧,在怒州北
境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进入了张红菱母亲麾下兵马控制的地界。
怒州与蜀州相交于龙江上游近源之地,若单纯以方位来讲,这边已经可以算
是江南。
只不过,这“江南”与中原繁华之地的真正鱼米之乡,何止是云泥之别。
策马沿途,偶有人迹,尽是流离难民。黄土坡下影影绰绰,仔细一望,皆为
饿殍。路过村庄十室九空,田地早已满是野草。
直到马蹄踏入芦郡,情况才稍有好转。
江河之畔多名城,三州交汇之处的芦水,便有了这座多难之地,芦郡。
战火多年,芦郡几度易主,直到今年年初张道安部势如破竹连下两郡,将芦
郡保护在后方,才算是得到了短暂安宁。
《尔雅》有云,秋为收成。策马走过夯土大道,两旁村舍之间,总算能看到
殷实存粮,和新收割的庄稼。
不过这景象看起来也不知能安稳多久,毕竟,之前张红菱的母亲就已经向张
道安求援,大安朝东北一线,近几个月堪称风雨飘摇,若不是茂林郡不费兵卒顺
利易主令这边将士精神一振,只怕战线早已回缩,以避锋芒。
那所谓的锋芒,正是光汉朝猛将尉迟狰。
此人据说是北狄之后,先祖和光汉开国之君是打出来的交情,此后世代忠心
耿耿,子孙大都在军中任职。尉迟狰年纪不大,论经验资历,在光汉朝排不上座
次。正因如此,西南边陲之地的“匪患”,这种没人愿意来收拾的烂摊子,便落
在了他的头上。
顶着平南将军的临时封号,拼凑起来的两万人马,尉迟狰不徐不疾,缓缓推
进,茂林郡失陷之时,两万平叛军刚刚在大安义军东侧站稳脚跟,而如今袁忠义
他们抵达芦郡,尉迟狰已将东边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宽宽松松的口子。
张红菱的母亲没有名字,从丫鬟步步爬到主母位子的她,应该被称为张林氏。
但跟她起兵的那些信徒,都称她为三江仙姑。
张道安的神旨加封之后,三江仙姑,就是这怒州内大安义军的统帅。
说是统帅,张红菱却也知道,她母亲并不是带兵打仗的材料,全仗着怒州诸
郡民不聊生,只差个人登高一呼,才借着大安军的力量落地生根,提拔的几个赤
脚将军也算是打了几场胜仗。
这么一帮人杀了几个酒囊饭袋,大腹便便的废物,便有了信心,鼻子恨不得
翘到天上,都已经在谋划如何杀向中京,将皇帝老儿的脑袋砍了,让后宫娘娘跳
舞给他们看。
等他们碰上尉迟狰那样不吃喝嫖赌的将军,连着三个败仗,才算是让他们从
美梦中清醒过来,重新想起了,他们去年还是农民这个残酷的事实。
张林氏向张道安请求援兵的时候,手下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已仅剩下一个。
张红菱他们过来的时候,那位将军正在东方的江曲郡镇守,而张林氏已经退
居芦郡,在后方指挥。
大军压境,气氛自然紧绷,张红菱亮明身份之前,守城兵丁的脸色极其难看,
险些就和他们动起手来。
张红菱也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两个多月,三郡掎角之势竟然就被轻松破去,之
前想请母亲见见新女婿的那点儿欣喜劲儿荡然无存,一路将马骑进府邸,眉头深
锁,默默无语。
照说通报之后,袁忠义就该马上过去找张红菱,等着和她母亲见面。
但他的胳膊,被鹿灵宝蚌壳一样夹着。
那个小疯婆子,恨不得双脚离地挂在他身上,还因为周围女人太多,一边念
叨着狐仙,一边不停哆嗦。
唯恐她在这么多人眼前再次尿一地,彻底尿崩了断龙剑派的面子,贺仙澄只
得先把打算过来帮手的丫鬟们遣散。
这种情形,叫人送鹿灵宝回去是绝对不成了,女子会被当成狐仙发了疯地躲,
男人会被当成师兄不要脸地贴,让女的送她半路她就得跑没影,让男的……呵呵,
断龙剑派这位新生代以后怕是也就只能给人一直生后代了。
贺仙澄满面无奈,恨不得去皇宫捉两个太监过来帮忙。
她思虑良久,也只好麻烦两个随行的师妹能者多劳,带着她的亲笔书信,快
马赶去断龙剑派,讲明这边的情况,提醒那边,朝廷已组织起多路讨逆军,虽然
说不上个个精兵强将,但若毫无防备,恐怕要吃亏不小。顺便,希望断龙剑派能
找两位精明能干的师姐,来将鹿灵宝带回去,妥善安置。
忙完这些,贺仙澄进屋一看,鹿灵宝仍在袁忠义身上挂着,双眼直勾勾地望
着屋门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红菱换洗完毕,梳妆打扮妥当,提着裙脚哒哒哒跑过来,一边进门,一边
嚷嚷道:“袁郎你好了没?我娘可马上就回来了。最近军务繁忙,咱们得……鹿、
灵、宝!你这骚蹄子有完没完了啊!你师兄早死了,你眼睛是长来放屁的么!”
鹿灵宝躲在袁忠义身后,双眼发直,颤声道:“狐仙……狐仙……狐仙又来
了……救命……谁来救命啊!救——命——啊——!”
那尖叫刺耳无比,袁忠义忍不住往边歪开脑袋,脸色阴沉。
他布置这坑杀白道冲的陷阱不过是为了找些乐子,卖不卖人情给何惜柏,本
也没什么关系。可不曾想,却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明面上不好处理的麻烦。
早知道鹿灵宝分毫不见好转,真不如路上就悄悄杀了丢进山沟里。
张红菱咬牙切齿,她连着几夜不曾被情郎滋润,正心火旺盛焦躁无比,下巴
都冒出几个小疙瘩,一见鹿灵宝到了她家地头还敢这副模样,一垂手,便把鞭子
从腰上解了下来。
贺仙澄伸手拦住,苦笑道:“你这不是解决办法,她这是心病,总得给她设
法治好才行。”
“疯病?我看她这就是被狐仙上了身!”说到这儿,张红菱忽然眼前一亮,
喜出望外,“对啊,她这是狐仙上身,让我娘给她做法不就是了!”
做法?
袁忠义要信这些,哪儿还敢设计张红菱坑死张白莲。
但他不信,说不定鹿灵宝信呢。有些东西,心诚则灵,比如坟头拽把草,只
要你信,那就是收惊神药。
“好,那就带着这个累赘,去见一见伯母。”他微微一笑,展臂让鹿灵宝挽
住,远远跟在后面,随她们一起去了张林氏等着的地方。
保险起见,张红菱先一步进去,好让她娘有个心理准备,未来女婿这趟来,
见面礼没准备,狐皮膏药倒是贴了一张。
不多时,一个劲装女子匆匆出来,请贺仙澄进去。
院子里仅剩下袁忠义,挂着一个鹿灵宝继续等待。
鹿灵宝神情依旧惶恐无比,东张西望,没有一刻不在哆嗦。他都想试试给她
手上绑个木槌打花鼓。
将近小半个时辰,贺仙澄才面带微笑出来,冲着他们远远招了招手。
袁忠义拖着鹿灵宝大步过去,迈入厅堂之中。
没想到,传闻中的三江仙姑动作倒是极快,就这么一会儿,便摆好了做法的
各样东西,黄符红幡,供桌香炉,地上还用不知什么东西撒了一个圈,腥臭扑鼻。
供桌前端坐着一个面庞圆润,微带笑意的女子。照张红菱说,她应该比许天
蓉大上几岁,但看相貌,比那位真人保养得宜,显得反而年轻了些,说是半老徐
娘都有些过分,和旁边亲女儿并排,倒像是两姐妹。
有母如此,也难怪张红菱能生出一副花容月貌,娇艳逼人。
仔细观望,就知道张林氏能靠三江仙姑的名号领出一帮人马攻城略地,模样
八成也起了几分作用。
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倾国倾城能叫人死心塌地马革裹尸。毕竟,岁月不饶人,
她和张红菱放到一起,是个男人都知道该选谁。
但她慈眉善目,气质极佳,端坐在铺着莲边坐垫的椅子上,隐隐透出一股普
度众生的大慈大悲味道。
袁忠义这么凝神细看,竟都觉得心中纷乱略略安定了几分。
比起张道安那个全靠虚张声势的神棍,眼前这个仙姑,看起来倒是更靠谱些。
不过大概也仅限于看起来了。
因为张林氏微笑端详片刻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忽然怒目而视,开口斥道:
“兀那妖狐,在本仙姑面前,还敢放肆!”
袁忠义藏住肚子里的笑,做出一震的样子,扭头看向鹿灵宝。
鹿灵宝听到妖狐二字,眼睛又有些发直,歪头看向上座的张林氏,小声嘟囔
:“狐仙……不是妖狐……是狐仙……狐仙啊……”
“本座面前,还敢妄称狐仙?”张林氏抬手一挥,手里的一捧青叶刷拉洒出
几点水滴,“还不过来跪下!”
两个红衣女子从左右过来,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管鹿灵宝连声尖叫,一起出
手将她按住。
看她被拖开,按在那个圈中央,袁忠义心想,这两个女子,手上也是有功夫
的。看来这三江仙姑装神弄鬼,靠的也不全是诈术。
“狐仙!狐仙呀——!狐仙饶命!”鹿灵宝被两个女子按着,惊慌惨叫,双
脚蹬地想要站起。
那两个女子配合默契,同时左右出脚,踢在她膝弯。
她痛哼一声跪倒在地,但仍在惊呼不休。
张林氏缓缓起身,从桌上拿下一个瓷瓶,站定在鹿灵宝面前圈外,蹙眉连声
念诵听不懂的口诀。
袁忠义见她眉心那点红印竟然越发鲜艳,不禁暗暗称奇。
“呜……呜呜……啊啊啊……狐仙饶命……师兄救我……救我……”鹿灵宝
痛哭流涕,浑身颤抖,模样狼狈至极。
张林氏念诵完毕,忽然高声道:“动手!”
左右又窜出两个女子,高声叫着乱七八糟的神仙名号,过来便撕扯鹿灵宝身
上的衣裳,手里还拿着匕首,一时扯不开的便直接割烂。
这香艳场面,袁忠义怎么舍得错过,象征性向旁退开半步,就悠然旁观,将
鹿灵宝转眼几无寸缕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鹿灵宝凄厉高叫,纵声狂呼,想来在她心中,自己正被无数狐仙围着,就要
被撕咬蚕食。
张林氏眉心舒展,朱唇微弯,那股慈悲味道,又弥漫在她略现红光的面庞上。
“红菱,上驱妖符!”
“是!”张红菱一个箭步上来,手中一根毛笔饱蘸赤汁,另外四个女子齐齐
发力,把惨叫的鹿灵宝霍然抬起,四肢大张,那强行制住才上了些药的臀沟中散
发出一股刺鼻气味。
张红菱冷哼一声,笔尖径直压上鹿灵宝的赤裸肌肤,跟着龙飞凤舞一般自上
而下,画出一串袁忠义完全摸不到头脑的符咒。
最后,她将笔头猛地往鹿灵宝口内一插,搅拌转动,把那干涩嘴唇染满异样
红色,才猛地拔出。
贺仙澄方才就已站在袁忠义身后,此刻轻声道:“那里面有丹砂,可以静心
安神,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袁忠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兀那妖狐,还不快速速离去!”张林氏忽然一声怒喝,将手中瓷瓶一甩,
其中透明液体向着鹿灵宝泼溅而出,劈头盖脸。
也不知是丹砂起效,还是这阵势真的有用,鹿灵宝忽然愣住,大字型僵在半
空,四肢一阵抽搐,忽然哇的一声扭脸吐出一片红中掺白的黏沫,竟不再叫喊,
而是直愣愣望着屋梁,口唇颤动,只余下轻轻气音。
张林氏又开始柔声念诵经文,旁边四个女人也将鹿灵宝放下,张红菱退到一
旁,手掌抚摸着腰间的鞭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张林氏向后撤开两步,对着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鹿灵宝,抬手虚
空画了几道,喝道:“红菱!将那狐妖赶走!”
张红菱冷笑一声,清脆应了一句是,掌中长鞭呼的一下便甩了过去。
啪!
鹿灵宝闷哼一声,雪白细嫩的背后登时冒出一道血淋林的红印。但她一个哆
嗦,竟不惨叫,也不求救,眼中茫然无比,双手放在膝盖上缓缓握紧。
“再来!”
“是!”
啪!
又是一鞭,两道交错红印当即肿起,突在鹿灵宝皮肉之伤。
她低下头,呜呜哭泣起来,看着,竟像是真的清醒了几分。
“孽畜!还不快滚!”
啪!
鹿灵宝往前一扑,泪流满面趴在地上。
啪!小巧的屁股上,也被抽出了一道血色的印子。
啪!啪!啪!
整整七鞭,背后三鞭,臀后两鞭,大腿左右各一鞭,鹿灵宝痛得浑身抽搐,
却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然后,先前四个女子从外面拎来一只四爪倒攒绑着的小黑狗,悬在鹿灵宝上
方,一刀割喉。
“呜呜……”温热的狗血流满全身,蜷缩成一团的鹿灵宝俯身饮泣,听上去,
好似真的恢复了不少。
张林氏退回到先前椅子上坐下,微笑道:“那狐妖已被驱走,只不过,邪物
作祟,在她身上呆了些时日,难免损伤心智,只要有人好好照料,天长日久,定
会康复如初。”
那四个女子将手里的硕大布巾一张,包在鹿灵宝身上,两人将她架起,两人
各拎着一桶水,就这么将她拖了出去。
袁忠义好奇,挑眉问道:“这是?”
张林氏微笑道:“远来是客,我听贺仙姑说了,鹿姑娘乃是杜幺儿门客——
何惜柏何大侠的高徒,那么,我自然会安排人手悉心照料,袁少侠大可放心。”
袁忠义毕恭毕敬抱拳躬身,柔声道:“仙姑不必如此客气,什么少侠不少侠
的,你叫一声智信,或直呼名字,对小辈已是足够的礼数。”
张林氏面上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用模子刻上去的一样,稳定的令人心
生骇异,“智信果然和陛下写来的信上说的一样,知书达理。陛下还说你文武双
全,是个能以一敌百的好男儿,不知……我是不是有幸一观啊?”
贺仙澄在后方轻声道:“张红菱对他娘说起过你的武功,尽量露一手吧。”
袁忠义微微一笑,往正对门的位置挪了一步,摸出一个铜钱,沉声道:“在
下不才,以一敌百愧不敢当,但乱军从中若有良机,取上将首级,倒是不难。”
说着他转身展臂,指尖扣紧,“不仁经”运至七成,猛地一弹。
连破风声都与寻常不同,屋内外诸人只听到宛如哽咽的轻轻一声呜,跟着便
是咔嚓一声,庭院中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便被从中打断,哗啦啦倒在一旁的小池
塘里。
张林氏的神情,总算有了明显的变化,“好,果然是少年英豪,我先前还怕
红菱赐婚是委屈了,这么一看,倒是我这娇生惯养的女儿,略有些配不上袁英雄
你啊。”
贺仙澄咳嗽两声,抬手作势挡住,轻声提醒道:“张红菱应该已经说了你和
她的事,小心应付。”
袁忠义摇了摇头,沉声道:“红菱花容月貌,虽偶有娇横,但平日大都温柔
体贴,我一介山野匹夫,承蒙不弃高攀,无以为报,深感惭愧。此次赶来,便是
想着,能否为仙姑略效犬马之劳。”
张林氏又恢复了先前的微笑,柔声道:“你们婚期,一共还有一个月不到。
你和贺仙姑都没了高堂,我看这亲事,就在此处办了吧。我来为你们主婚,礼成
之后,咱们便是一家人。其余凡尘俗事,等那之后再议不迟。”
贺仙澄清清嗓子,开口道:“亲事是亲事,战事是战事。我武功低微,姑且
不提,智信功夫极好,这近一个月的时间,真要荒废掉么?尉迟狰的大军,当真
不会来喝这杯喜酒?”
张林氏微微垂目,道:“尉迟狰大军压境,正沿芦水进犯,我又岂会不知。
但……他有两万大军,我也不是孤城死守,只能坐以待毙。他若来得迟,便不耽
误你们这顿喜酒。他若来得早,咱们便一并杀出城去,叫他领教领教,大安义军
有神明庇佑后的厉害!”
袁忠义口角含笑,高声道:“仙姑神威盖世,若那尉迟狰胆敢前来,不如就
让小婿出马,叫阵挑衅,将他手下部将一人赏一个铜钱,统统打发去阎王殿,保
管叫他们兵败如山倒!”
张林氏喜上眉梢,口吻登时轻松了几分,之后的话,便都是绕着袁忠义的家
事来谈,终于有了几分女儿待嫁的母亲样子。
对这种场面,袁忠义早已经应付自如,谎话说得多了,就连自己也会渐渐相
信。如今他就是说梦话,也会认为自己真的是被魔教高手掳上山的可怜书童,自
幼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只是天资聪颖,才跟着主家少爷学了不少东西。
至于奇遇带来的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实属正常。
任何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强悍武功的,都必定会有一种以上的奇遇,要么运气
好,要么编得好,要么两者皆然。真正的名门高徒,在江湖上反而显得不够传奇,
引不起什么兴趣。
因此武林中也不乏本是高手弟子,却硬要编出一段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荡气回
肠的故事,好令自己更受欢迎的先例。
一番交谈,袁忠义大致摸清了张林氏的想法。
那女人虽然城府很深,装神弄鬼惯了,真实想法并不那么容易猜到,但舐犊
情深,终究还是在独生女张红菱身上露了破绽。
他露了一手强悍武功,张林氏的喜悦,并非真的打算让他乱军从中冒死去取
敌军上将首级,而是想好了,要将张红菱托付出去。
神婆仙姑,自己大都不信这些东西。
想靠天官庇佑来打胜仗,说给跟着造反的穷光蛋们听听还行,她要也当真,
可活不到现在。
贺仙澄推测,张林氏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
东侧江曲郡易守难攻,她将手下最后一个领兵打仗还过得去的将军安插在那
儿,调拨粮草,驻扎近万守军,吸引尉迟狰的军力,来为芦郡拖延时间。
她并未将张道安的援军视作希望,她也知道,尉迟狰一直在搞小动作,不断
挑拨蛮兵和大安之间的关系,张道安生性多疑,谨小慎微,绝不肯在滇州形势一
片大好,眼看就能巩固一块地盘的情形下,贸然挥军北上。
她真正在等的,是约定八月十五会来芦郡与她密谈的另外一路人马。
那便是从蜀州北部起兵,南下连战连捷,兵马早已对怒州虎视眈眈的另一路
义军。那一支人马的首领,名叫霍四方。
霍四方的主力就在江曲郡北岸悄悄驻扎,船舶粮草一应俱全,八月十五的使
者过来密谈,就将决定这一路大军是将东进江南,还是和张林氏两面夹击,把尉
迟狰一部彻底消灭。
这一拨人马数量据说有三万之众,张林氏估计七折八扣,实际能上阵打仗的,
怎么也有接近两万,这么一股力量,不管东进还是南下,尉迟狰绝对不敢坐视不
理。
如此一来,芦郡的周旋空间,便大了不少。
这便是她的第一手准备。
而另一手,便是雪中送炭的袁忠义。
张林氏一生忙碌,为的就是这个险些害她难产而死的独生女儿,张红菱。张
红菱的终身大事若不定下,她即便出战,也要瞻前顾后,平白多出一些杂念。
如今既然大局已定,还有了私情在先,女婿的人选,横竖还算不错,她自然
便要考虑,一旦自己战败,女儿应当如何逃难自保,隐姓埋名生存下去。
“依你的意思,张仙姑这就要将家产托孤了?”窗外夜色渐沉,据说霍四方
的使者们提前到了,张林氏母女一同赶去接待,袁忠义才能得空与贺仙澄独处,
商议几句。
张红菱的醋性实在太大,只要她在,贺仙澄身边无时无刻不跟着至少一个丫
头,恨不得往她裤腰带上拴只会盯梢的母狗。
就这会儿只是聊聊,门外还有俩站着的,导致他们私谈都不敢大声,还要时
不时弄出点动静,证明是在下棋,并没上床。
“托孤未必,但想必会有一笔丰厚财产藏匿于某地,只给张红菱知道,万一
出事,便是你们夫妻俩避祸的本钱。”贺仙澄淡淡一笑,道,“一旦战事不利,
我猜她还会设法把我丢出去,在战场上害死,免得抢了她女儿的东床快婿。”
袁忠义笑道:“我可没有露着肚皮吃饼。”
见贺仙澄一愣,他便知道她用东床快婿这词,不过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就顺势讲了讲典故,扯了几句闲篇。
正说着,后窗外传来叽叽轻叫,袁忠义侧耳倾听,抬手示意贺仙澄留意门口,
快步过去,将窗子打开一缝,嘬唇吹了一声百转千回的哨响。
不多时,火神鼬赤电般一闪窜上窗台,前爪抬起扒着窗棂,黑豆一样的眼睛
左顾右盼,鼻头一抽,闻到袁忠义的味道,哧溜钻了进来。
知道这小畜生对自己并不算十分友好,那点儿灵性全用在云霞身上,他也不
去抚摸火红毛皮,只打量它身上是不是带了应带的东西。
火神鼬身子一扭,尾巴晃动,露出上面用红绳拴着的一根竹筒。
这畜生尾巴根上有一股奇妙臭味,袁忠义拿下竹筒,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火神鼬叽的叫了一声,尾巴一抬,将那股腥骚味道故意留下一片,跟着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窗缝跳了出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袁忠义赶忙开窗透气,苦笑着连连扇风,待味道去了一些,才从竹筒中拿出
一个纸卷,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跟着,他将竹筒捏碎,纸卷烧掉,轻声道:
“那两人安顿好了,叫咱们不必担心。”
贺仙澄神情颇为微妙,轻笑一声,道:“你那两个蛮女机灵得很,本就没什
么好担心的吧。”
袁忠义不愿多谈这些女子之间醋波荡漾的话,转而道:“那个霍四方的事,
你知道多少?”
来的路上白道冲天南海北指点江山的时候提过一嘴,但并没详谈,袁忠义心
里好奇,自然只有问贺仙澄。
但她对武林旧事打探颇多,这义军举旗的动向,便所知甚少。
知道的,尽是些在白云山附近就听到过的民间传言。
只不过,传言中的那位义军首领,很少被称呼他的名字,霍四方。
西南一带的百姓,大都称其为霍疯子。
叫他霍疯子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提到最多的,就是他打起仗来像个疯子,其
次,则是肏起女人来像个疯子,杀起人来像个疯子,只能排到第三。
虽说在大安实际控制的地盘百姓评价未必公允,但一说起张道安就是神仙下
凡,一说起霍疯子就是阎王在世,多少应有几分道理。
“蜀州的几大门派,包括峨嵋在内,如今都选了霍四方。那边是西南武林地
位最高的一州,仅凭此事,这一拨人马便不可小觑。”
贺仙澄柔声叮嘱的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下仆满头大汗跑了进来,大声道:“袁少侠,贺女侠,小姐请二
位过去,一同面见霍四方的使者。”
“哦?”袁忠义颇为纳闷,“我们也得去?”
“嗯,夫人说霍四方的使者带了不少高手跟着,好像有个什么唐门的,来了
好几个。小姐担心情况不妙,请二位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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